【往事并不如烟】古山郦文龙和他的先生们
【策展人的话】
这次,郦文龙先生的当代书法艺术展,同时展出他信仰并珍藏的先生们精品书作,实属难得。栖霞有幸!
从清末到民国近两百年,康有为、梁启超、沈曾植、王蘧常、陈从周、冯其庸、朱关田等等,闪耀历史,也照亮丹青。
郦文龙指着一幅书作说,沈曾植侧锋用笔,以碑入帖;王蘧常中锋用笔,以帖入碑。而一幅梁启超的书法,你看到字字分明,笔笔清晰。这就是那时人的风骨,就像康有为和梁启超,因为政见不同,笔伐口诛,但是康有为因病在青岛去世,处理后事的人,是梁启超。
这就是那一代代人的风骨,仁义礼智信,不仅是道德的标准,更是行为的准绳,在日常生活里,也在书写创作里。以天下为己任,有一颗生当为人杰,死亦为鬼雄的铁骨丹心。
感谢郦文龙先生,让我们可以追随先生们的脚步,重温那些剑气箫心的书法经典。
恩师王蘧常 (以下文字,选自郦文龙的回忆文章)
王蘧常(1900-1989)
王蘧常(1900-1989)字瑗仲,号明两,别号涤如、甪里翁、玉树堂主、欣欣老人,浙江嘉兴人,生于天津,书香世家。
生前曾任上海交通大学、光华大学、复旦大学哲学系教授,是中国哲学史家 、历史学家和书法家 。文史哲艺俱通,著作宏富。
王蘧常自题斋名“蘧庐”、“明两庐”
王蘧常仅以书法而论是我国现代书坛的鼎量级人物。他一生以治学和教育为己任,书法犹其余事。不求闻达而自信满满,桃李不言,下自成蹊。其有成就之学生亦不在少数,如姚依林,冯其庸,范敬冝,陈从周䓁均为及门弟子。
王蘧常书作(古山郦文龙藏)
王蘧常之恩师——沈曾植
沈曾植(1850—1922)
1918年夏,王蘧常年19岁,忝列沈曾植门下。寐师知王蘧常习《郑文公碑》,见其所习无可否,而寐师又以所摹《郑文公碑》文作辞六句。
后取《郑文公碑》墨拓八大轴相赠。说“包世臣,叶鞠裳皆有称道,而叶尤甚,谓为书中之圣,笔力之健可剸犀兕,搏龙蛇,而游刃于虚,全以神运,不独北朝书第一,自有真书以来,一人而已。”
蘧常先师大喜过望,张贴壁上,日日省察观望,以为实具阳刚阴柔之美,得二气之全者也。
沈曾植手札(古山郦文龙藏)
寐师又知王蘧常学《十七帖》对他说:“右军远承章草,旧有传本,已不传,今传章草,仅皇象《急就章》,索靖《出师颂》,䔥子云《月仪帖》(旧传为索靖书,非。桐城姚鼐辩之甚详。)疆域偏小,殊难光大,汝能冶汉碑、汉简、汉匋、汉帛书,而上及周鼎彝,必能开前人未有之境,小子勉之。”大人话语真是一言九鼎。
蘧常先师终其一生敬志而不忘。这也是蘧常先师究心于章草的开始。而其时习草则耳无他闻,目无他见,一心莹然,照于纸上。则是其诚正的定力所致。
王蘧常之恩师——康有为
康有为(1858—1927)
1920年夏,蘧师携《爨龙颜碑》习作七纸,求正于沈曾植。时康有为在沈家作客,康有为见此人气度不凡,便对沈增植说:“植兄,我代劳吧。”康有为耐心地看完了王蘧常的习作,连连叫好,竟然一口气批了四十八个圈。
康有为更是回头对沈增植说:“咄咄逼人门弟子。”沈增植听了,却不愿表现出些许欣喜,说:“休要长少年骄矜之气。”
原来康有为引宋赵庚夫题曾几《茶山集》的诗句,把寐翁比作曾几,将蘧师比作陆游;而句中“咄咄逼人”是卫夫人形容王羲之的话,又把王蘧常比作王羲之。
因此,寐师怕蘧师骄傲,发话阻止。此为蘧常师入康有为门之始。
康有为 云鹤有奇翼 飞鸿响远音(古山郦文龙藏)(左)
王蘧常为恩师撰书楹联: 万木风高际海蟠天终不灭 一言心许銘肌镂骨感平生(右)
康有为对王蘧常颇为器重,又邀王蘧常到愚园路庽阺“游存庐”。向王蘧常展示其收藏的法书名帖、金石鼎彝,使少年王蘧常大饱眼福。蘧师告辞时,康有为还亲自送他到门口。故王蘧常始终尊康有为恩师。
王蘧常之学生 陈从周
陈从周(1918—2000)
陈从周,我国著名古建筑园林艺术学家,杭州郭庄的修复,就是他的杰作。他也是王蘧常钟爱的学生。他不仅在古建筑园林艺术领域声名显赫,更是一位哲学社会科学大师,是同济大学的教授,博士生导师。擅长文、史兼工诗词、绘画,著有《说园》等专著。
郦文龙先生说,能成为王蘧常先生晚年的私淑弟子,十分感谢陈从周先生的引荐。当年的他,是浙江人民出版社的编辑,因为一本书作的出版,需要拜访王老先生,老编辑牵的线,得以找到陈从周先生。那个年代,群星荟萃,出版社邀约的作者,都是当时最灿烂的星星。
陈从周画作(古山郦文龙藏)
王蘧常之学生:冯其庸
冯其庸(1924—2017)
冯其庸先生,是王蘧常钟爱的学生。《十八帖》是一卷書信體裁的手稿長卷,其行文風格类似王羲之《十七帖》,是蘧常先師的遗世绝筆,就是爲其學生冯其庸先生收藏。内容爲與冯先生的信札,於其逝世前五日完成交割,親手赠予冯其庸先生。
冯其庸说:先生的书法是诗人学者之书,非书家之书,故绝无尘俗气,亦绝无书家气,而自具学者诗人之儒气逸气,而为乾坤之清气、正气也。
冯其庸,名迟,字其庸,号宽堂。著名红学家、史学家、书法家、画家。历任中国人民大学教授、中国艺术研究院副院长、中国红学会会长、中国戏曲学会副会长、中国作家协会会员、北京市文联理事、《红楼梦学刊》主编、 中央文史研究馆馆员等职。
冯其庸书作(古山郦文龙藏)
回忆受教蘧常先师两三事
郦文龙
我为蘧常先师编辑《王蘧常书法集》,在上海与他同住延安饭店时,听他讲起
关于上海书协去日本大阪展览之事。
校定《王蘧常书法集》释文,郦文龙面聆恩师教诲
当时,我问及蘧常师在他的作品集中,那些是他最满意的作品,他首先举了曹植《洛神赋》、屏幅李贺《金铜仙人辞汉歌》、而次就说到曾在日本大阪展出的“水隔一衣带,谊似万年青。”
据他所言,当时来的参观者是顶礼膜拜啊!我问:“什么是顶礼膜拜啊!”蘧师说:“那就是对着作品,跪下来,双手举过头顶。”看其欣喜之情溢于言表。可谓憨态可掬。而依我看来都可称“沉着飞动”的一种意境,也许这就是他一生要追求的一种境界吧!
王蘧常赠郦文龙题名书籍
后来想想也是这些日本人比较聪明,看到了面对的不是用毛笔抄诗词的书家,而是一个博大精深的文字学的体系。章草实际上在汉代与草篆、草隶并行,皇象《急就章》中的一些字形是从篆而来,这点高二适等人已作了考证。
章草主要盛行于汉至六朝,与行草类似,多以楷则入笔。这与当时的隶变是紧密联系的,所以呈现出笔意流畅,字迹娟秀的形态。当时书家几乎都会章草,这在二王及法帖名家中都能看到,因为章草是由隶变楷的必然途径,没有章草(包括隶草)解散隶体也没有今天的楷书,行书和今草。
郦文龙此次参展书作(2020)
因而学章草须从隶书入,这就是蘧常师当年指授我以皇象《急就》汉隶《张迁》二法帖的用意。还郑重吩咐说“你不要学我的,也不要学日本人”。这些话,我都记得。
我很幸运,工艺美术得到中国美院孙晴义教授的亲授,书法学习得到朱关田的引领入门,后来又因机缘,成为王蘧常师的私淑弟子。我的书法创作,源自中国古老的文字。因此,我认为用现代书法,来谈我的创作,不是很准确,现代书风,更妥切些。